战争的“温度表”
对在义乌做毛毯生意的蔡荣文来说，他的生意就是远方那场战争的“温度表”———冷暖自知。
蔡荣文家10年前和几家亲戚到义乌市场做合伙生意，他家负责销售。开始他们只做内贸，后来外商找上门了，就尝试着卖东西给外国人，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占到了他全年交易额的40%，而中东人是他们生意里很重要的一块。
“与他们做生意有几个好处，货大、不会欠款，但利润比较薄。”蔡荣文说。
由于不懂外语，平时跟老外交易都要通过翻译进行，谈好价格后，双方会签订一份订单，其中大部分订单都不付定金。找不到翻译的话，买卖双方就会在计算器上按价格，直到双方都做个“ok”的手势，成交。
蔡家生意的变化发生在今年的2月，那时伊拉克局势正处于战前微妙的时刻。蔡荣文突然发现市场里的中东客商特别多，他们一批批来，买走大量的货品，尤其是蔡荣文经营的低档毛毯最受欢迎。
回头蔡荣文算了个账，他家销售量比往年同期增加了四成，一个月就做了数十万条毛毯的生意。接受采访时，他还在回味当时的红火势头，不过他也承认，红火的不仅蔡家，这个市场近百家经营毛毯的商户“都火了一把”。
但3月20日战争爆发以后，到蔡家采购毛毯的中东商人几乎不见了，订单一直很少。
他有的时候路过市场附近的东伊顺清真餐馆义乌店，发现店里的那些常客都不见了，本来常驻义乌市的中东商人有3000多人，所以这个餐馆下午2时到4时，晚上7时到9时总是生意火爆，但现在几乎看不到多少中东人吃饭。
眼看着战争马上要结束了，蔡荣文早就在琢磨战后的生意会不会突然变得很好，因为他知道这些日用品是中东人需要的，那边的商人没进货很久了，需求应该有个反弹。但由于信息不通畅，蔡荣文心里很矛盾：“我不敢让工厂在没下订单的情况下生产太多的毛毯，现在谁也看不透战后的商机有多大，具体在哪里，现在过多的储备风险太大了。”
因此，他仍观望着，以他惯有的精明。
“冰冻期”尚未过去
数以万计的义乌商人，哪怕他认识不了几个字，也坚持通过电视关注伊拉克局势，和同行探讨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什么货品可能畅销。
义乌年交易额超过200多亿元人民币，其中外贸占了义乌市场贸易的1/3，对中东的贸易又占了外贸的1/5。但战争却打乱了市场原有的生态，在20多万平方米的义乌小商品城中，分布着3万多个摊位，几乎每家多少都与中东商人做生意。
市场的运输也受到了影响。在外贸货比较集中的区域，一名货的司机靠在驾驶座上抽着闷烟，他抱怨说，战前自己为外商拉货，一天能赚200多元，现在只能赚50元了，讨厌的战争早点结束吧。
关注战局的还包括3名来自伊拉克库尔德的商人，主要为中东客户采购百货、五金等商品，并组织出口。他们中的沙拉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客户来中国了，生意难做，很多客户已经离开中国了。我们像是在度假。”
从3月中旬起，常驻义乌的伊拉克采购商纷纷回国，中东其他国家的客商也不敢再下订单。战争爆发后，原驻义乌的70多名伊拉克商人，仅剩20余人，中东客商在义乌的出入境人员比例急剧下降。
而由于贸易受阻，义乌常驻阿联酋的200多名商人也陆续回国或转移到他国经营。
“战争期间不要盲目出货”
义乌一年出货约500个高柜(标准货柜高24英尺，“高柜”高40英尺)的各地海运代理机构就有数百家，一年至少能出货2万个高柜，平均每个高柜价值约2万美元。
但战争产生的附加费让这些海运机构的业务大量缩水。
义乌大陈镇的一家衬衫厂以前每月要发货10个高柜，一年的出口额高达600万到700万美元。战争爆发后，该厂再也不敢出货。而大陈有好几家企业，本来每个厂一年要往中东发近1000万美元的货物，现在都停了下来。
一间海运公司义乌办事处有一半的货运往中东，战前它一周要出10多个高柜，现在每周只能出3至4个高柜。该公司负责人朱先生说，主要原因是由于战争增加了每个高柜近400美元的附加费———包括运输成本(含油价上涨)、战争保险等。
从目的地反馈的情况可以印证。
黄女士刚从阿联酋的第二大城市迪拜回到义乌，她带回的信息是，由于战争，中国销往中东的货量下降了近一半。虽然中国开往中东的海上航线还是畅通，但每个高柜运费因战争上涨了300多美元。
对外贸代理来说，战争意味着代理费锐减。义乌农贸城外贸公司的一位代理经纪说，他的不少客户也不得不从迪拜回国，战事让中东一些国家(如伊朗)临时关闭了海关。现在迪拜生意也很难做，他的一个朋友一天只能卖500个地拉母(1美元约为3.2地拉母)。这种局面当然使他不敢再向迪拜发货了。
义乌市外贸局局长华忠奎在战前就专门给义乌的外贸企业作了培训，建议他们在战争期间不要盲目出货，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但战争对义乌的外贸是局部的影响，不会对义乌的整体外贸造成冲击。
五金行业主要出口欧美国家的滑板车、摇摆车等受影响很小，出口独联体、欧美国家为主的望远镜、钟表等外贸企业所受的影响甚微。金华海关驻义乌办事处统计，由该海关办理出关的小商品，3月10日-16日为824只标箱，17日-23日为920只标箱，24日-29日为1004只标箱，总体上升，其中大部输往欧美国家。
“掘金也要准备铲子”
记者在采访中听到最多的是：“有什么好准备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大部分商户持观望态度。
义乌上溪镇不少人在迪拜做贸易中转生意，他们目前大多在家乡的小店里打牌闲等。看准了才敢下货是他们的准则，什么时候回迪拜？他们也不知道，让他们来驾御这样复杂的国际贸易实在太难了。
但市场里不乏有心人。当地商人顾国强预计，战争结束后，中东地区的民族特色商品的需求量会增加一倍以上。他的依据是这么长时间没出货了，那几个国家的货也基本卖完了，需求肯定很迫切。所以他目前仍按平时中东客商的需求量生产，存放一些货，到时不会应接不暇。
而几家义乌外贸生产企业预先已在迪拜储存了一些货物，如一家做相框生意的企业在迪拜已储备了30个高柜货物(数月的出货量)，以图抢得先机。按他们的说法———“掘金也要准备铲子”。
根据义乌市官方和民间外贸人士的预测，伊拉克战后的商机将达到10亿美元，对义乌来讲，主要的商机将集中在生活日用商品上，如毛巾、毛毯、衣服、鞋类、小五金、小电器以及塑料制品等等。
一位当地官员坚信这种商机可以变成义乌的出口数字：即使美英两国公司可能在伊拉克战后重建中处于决定地位，但义乌货的竞争优势是明显的。一方面欧美等经济发达国家是不生产义乌这样的小商品的；另一方面义乌市场上货物应有尽有，而且价廉物美。可能有人会说欧美生产的货档次高品质好，但他觉得，只要符合生产工艺、设计要求的产品都是合格的。1元钱一只的杯子和5元钱一只的杯子，其内质虽然不同，但其使用价值对发展中国家的消费者来说相差不大。
关于风险的另类分析
就在义乌不少人打算战后掘金的时候，也有人指出：大量组货出口可能会给外贸出口企业或出口贸易商带来经营上的风险，渲染战后商机将会带来灾难。
一位将义乌货组到迪拜的江苏商人分析：飞往中东的航班都已停飞，迪拜市场中国商人减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中东缺货，那里其实还有许多库存，一部分商人还囤积了一些生活用品，等伊拉克战争结束后，马上销往伊拉克。他不否认战争结束后生意会好起来，但“反弹不会很大”。
滞留义乌的伊拉克商人更注重国际利益格局的分析。他们说，战后有很多美英的公司会进入伊拉克，他们拥有决定权，在战后获利最大的也将是他们，所以我们的进货地点“可能会改选在美国或欧洲”。
义乌市外贸公司总经理王义阳被认为是个“理性的生意人”，他有自己独到的看法：“义乌商品在战后的商机不会特别大。中东有近20个国家，其贸易中心在阿联酋的迪拜，战争期间通往土耳其、沙特、埃及等国的商路都仍畅通，只是通往最近的波斯湾的运输受到了局部影响而已。”
他说：“浙江的温州商人在阿富汗战争中已经尝到了甜头，有这个意识当然是好的，但不要忘了，伊拉克只有2000多万人口，其消费能力比阿富汗大不了多少，并不是整个中东市场货物奇缺，而要抢占战后商机的人又那么多。”
一位有经验的当地商人特地提到了往事：过分渲染动乱后的商机，已经给过浙江商人教训，几年前浙江商人在俄罗斯、东欧、乌克兰市场就是因为估计过于乐观，货物供过于求，与福建、广东等地的商人互相展开恶性竞争，利润极薄，还最终被好几个国家挂牌———不准入市。
记者：谢春雷卢俊敏楼润苗
刊于2003年4月21日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