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报讯“你卖一元钱的商品，人家九角就肯卖，你要想获得单子，就要出八角。很快，七角、六角的报价也会有人愿意做。”在义乌国际商贸城从事饰品生意的金女士无奈地说，他们的利润就在这样的低价竞争中消蚀了。
这就是义乌小商品市场今天的现实：三十年一贯的经营模式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原来的低价优势已经失去竞争力。
“新奶酪”在哪里？从今年8月开始的解放思想大讨论，让义乌人看到了自己的危机，为了避免美国底特律的厄运，他们正在收拾行囊——“鸡毛换糖”再出发。
九问义乌，问出一身冷汗
今年7月18日，世界“汽车之都”美国底特律市申请破产。一个月后，北美这个因汽车而兴起、又因汽车而衰落的城市案例，像一声凄厉的长鸣，惊醒了太平洋西岸的一座小城。
8月26日，在义乌市委全会上，市委书记李一飞向全市党员干部和市民接连发出“九问”——
一问义乌：新时期还需要“鸡毛换糖”精神吗?
二问义乌：还敢再扛改革大旗、再当改革先锋吗?
三问义乌：会成为中国的底特律吗?
四问义乌：新的“奶酪”到底在哪里?
五问义乌：市场如何从“金丝鸟”变成“金凤凰”?
六问义乌：城市如何才能吸引世界目光?
七问义乌：怎样从“打工乐土”变成“创新天堂”?
八问义乌：会成为温水中的青蛙吗?
九问义乌：我们的梦想仅仅是当房东吗?
这一声声叩问，仿佛给这个干热的夏天兜扣了一瓢冷雨，一向“感觉良好”的义乌人蓦然醒悟，渐渐从“发热”到“发虚”，直至冒冷汗……
很快，商城上下刮起了一股解放思想、再创新业的“头脑风暴”，围绕“九问义乌”，每个单位、每个社区、每个人都“对号入座”，拷问在危机面前，自己怎么办、市场怎么办、义乌怎么办。
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是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分水岭。在后危机时代，国际经济环境的不景气，国内同类市场冲击，各类成本的不断增加，经营环境日益恶化，经营户们感觉生意越来越难做，原来义乌人颇为自得的薄利多销这种传统经营模式难以为继。
在市场经营户还在为争夺一份外贸订单苦苦挣扎时，网络市场又异军突起，马云的淘宝帝国，用不到10年时间实现年销售额破万亿，是义乌市场成交额的十几倍。如果说，“阿里巴巴”还集中在零售和内销的话，那么敦煌网及中国制造网等跨境贸易网站，则以每年成倍的增长速度，走在了义乌市场的前面。
市场潜伏危机，义乌工业同样形势严峻。义乌目前虽然拥有2.7万家工业企业，但全以低、小、散为主，在省内也拿不出手，全省17个工业强市中居第16位，在金华市域不及永康。
30多年，让义乌从浙江中部的一个农业小县，发展到现在拥有百万人口规模的浙中名城，但当人们回过头来重新审视的时候，却发现它的城市化程度远远没有人们期望的那么高：规划落后，品位不高，多年的“四层半”旧城改造，被人们讥为“农民城”、“土豪房”，混乱、无序、嘈杂，堵车成为家常便饭……
这些问题，已经对义乌未来的发展带来严重制约。要破除这些障碍，最终要靠的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主人。那么，今天的义乌人又能否担起转型发展的历史重任？
两个月的大讨论，义乌人主动褪去了附着在自己身上的光环，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自己。他们明白：义乌的今天是一代义乌人挑着货担闯出来的，明天的日子仍然需要“鸡毛换糖”的精神和勇气去换取。
破除路径依赖，寻找新奶酪
今年8月1日，省委书记夏宝龙赴义乌调研。他指出，义乌当前面临着小商品市场这个改革开放的产物还能不能生存下去的生死关头，勉励义乌要坚持改革的政治定力，要以更大的政治热情和积极性，强力推进改革，使义乌市场实现从“金丝鸟”向“凤凰”和“老鹰”的转变。
其实，义乌人原本都是“鹰”，他们挑着小小货郎担搏击市场，闯过重重禁区，终于找到一条最具自己特色的“兴商建市”的发展道路，使一个不靠海、不临江的内地小城一跃成为国际商贸城、世界超市。去年，全市实现国内生产总值803亿元，财政收入突破100亿元；实现全市城镇居民人均收入44500多元，农民现金收入19140多元，均居全省县(市)前列；全市综合经济实力跃升至全省前十。
然而，正是这样的傲人业绩让义乌人渐渐产生路径依赖，以为市场是万能的，商位是硬道理，于是一次次更新交易市场，无限量扩张摊位，使义乌真正成了“市场之城”，无街不商。但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市场可以复制，商品在流动，随着各地市场的兴起，义乌商品的低价优势逐渐消失，竞争力日渐削弱……
“义乌‘兴商建市’的战略没有错，只是过去对‘兴商’的理解太狭窄，没能完全跟上世界商业发展的趋势和变化。”义乌市府办副主任叶国江一直从事商贸管理工作，经历几代市场的升级换代。他说，义乌过去比较注重市场硬件建设，但近些年，商业的环境、业态、渠道和市场结构、经营手段、贸易规则都发生了巨大改变，“兴商”的内涵需要极大地扩充和丰富。
在商言商。无疑，义乌的“新奶酪”仍在“兴商”二字上——这是义乌人一致的认识。
“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为义乌人提供了机会。“建成国际贸易特区、新丝绸之路的起点，把生意做到全球每个角落”——这是义乌人给自己设定的新目标，梦想新的商业王国。
然而，这块“奶酪”并不是唾手可得。这是一项涉及从中央到地方30多个部门的综合性改革，其中有禁区、有路障、有盲点，还有错综复杂的国际贸易规则和改革开放30多年来形成的既得利益群体，其崎岖险峻和困难艰辛，一点不亚于当年义乌货郎闯市场。
李一飞说，今天的义乌，又一次站在了改革发展的历史关口，只有破除传统的路径依赖，放手一搏，才能延续昔日的辉煌，赢得未来。
开放开放再开放，突破突破再突破。
认清自己的历史方位后，义乌人确实坐不住了，他们从“贸易便利化”这一世界潮流入手，把贸易主体准入、商品检验检疫、出口报关审验、税收征管、外汇管理等影响贸易便利的卡点，一项项列出来，确定责任人，逐一进行研究和破解。“这些卡点都破除了，义乌就成了真正的‘商都’。那时，出口贸易、转口贸易、进口贸易都在这里完成，那不就是万商云集、物流滚滚了吗？”叶国江信心十足地说。
发展电子商务，是义乌市场适应互联网时代、推动经营方式变革的又一翼。现在，30万电子商务人才培训计划已经实施一月有余，可以容纳10万户电商的“国际电子商务城”也已开工建设，市委要求全市党员干部、市场经营户、企业主都要“触网”，学习电子商务知识，提高实战技能和引导市场转型的能力，努力打造“全球网货营销中心”和“全球电商集聚中心”，为义乌市场增添现代商业的引擎。
不当房东，“新货郎”再出发
“我已经与两位承租户谈妥了，尽早收回出租的一万平方米厂房，用于新产品开发。”
这位准备“再出发”的义乌老板叫盛英伟，原是康盛工艺饰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十多年前开始创业，从事工艺饰品行业，积累了很大一笔财富。2010年，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外销市场萎缩，生意难做，他便像许多当地小老板一样，干脆关掉公司，出租厂房，做起了靠租金收入的“食租一族”。
“我想过了：义乌是座建在市场上的城市，如果我们这些市场主体，遇到一点困难曲折就关门歇业，那市场不就要萎缩衰败了？到那时，我的这几间旧厂房能值几个钱？”盛英伟说，义乌市委这个时候提出“鸡毛换糖再出发”，非常必要和及时，想想美国底特律，产业衰败、人走城空，他就惊出一身冷汗，义乌不能重蹈覆辙！
其实，在家“赋闲”了两年的盛英伟并没有真正闲着，他凭着在饰品市场经营多年的经验，一直在琢磨产品的创新开发，在工艺美术师的助力下，研发的“小不点”钻石画、工艺U盘、便携式淑女镜等工艺产品已基本成功，有的已在市场试销。“这次再度扬帆起航，我一定会走得更远。”这位整装待发的义乌商人，又对市场充满激情和憧憬……
“不做‘包租公’、‘包租婆’，鸡毛换糖再出发”，这已成为当下义乌街头的一句流行语，许多想“停停歇歇”的老商户，重新要回摊位，“想再干几年”；连那些在优裕环境里宠大的“富二代”，如今也不想再当“食利阶层”，主动向父母亲要本钱，想去闯市场……据义乌工商部门统计，最近两个月，全市有5800多户个体工商户主动登记为企业，实现市场主体的转型升级。
吃着改革饭长大的义乌人，每到发展的关键时刻，都会展现出“敏于行”的精神品质。这次也不例外。
又一批“新货郞”出发了，跟着他们的还有义乌人的果敢和自信。最近，义乌市委确定了未来三年“五提升”、“三突破”工作目标：提升产业结构、城市功能、社会管理、政府服务和核心竞争力，在争先进位、高点定位、生活品位上实现新突破，成为全球国际贸易的重要高地和国内开放型经济体系的战略节点。
“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经过这番洗礼的义乌人，他们的梦想一定会成真。
刊于2013年11月4日《浙江日报》
记者：周少华胡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