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工作时曾指出：“义乌的发展是过硬的，在有些方面还非常突出；义乌发展的经验十分丰富，既有独到的方面，也有许多具有普遍借鉴意义的方面。”他还将义乌发展经验生动地总结为“‘莫名其妙’的发展、‘无中生有’的发展、‘点石成金’的发展”。
那么，“无中”是如何“生有”，“点石”是如何“成金”的？曾经贫瘠的浙中小县义乌，如何一步步崛起为“中国式市场经济的最佳典范”？
改革开放40年，义乌的成长史背后蕴含着许多意味深长的为什么：
——自发生长的市场与有效有为的政府行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位铜像级县委书记为什么会被百姓长久地怀念？
——为什么要改革？在改革开放的坐标上，执政者与民众凝心聚力的最大公约数是什么？
——5代小商品市场、12任书记，前赴后继、代代相传的改革理念又是什么？
当我们改革开放再出发时，梳理和回答这些为什么，有义乌意义，同样有中国价值。由此，澎湃新闻采写了本组来自义乌的报道。本组报道共三篇，以下为专访篇。
12月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发布《中国县域经济发展报告(2018)》。位于浙江中部、有“世界超市”之誉的义乌名列2018年全国县域综合经济竞争力指数10强的第6位，在浙江所有县(市)中排名第一。
改革开放40年来，曾是贫瘠小县的义乌，在强县如林的浙江脱颖而出，最大的“秘密”在于“市场”。1982年，时任县委书记谢高华经过大量调研之后，毅然拍板在全国率先开放小商品市场，以红头文件形式允许经商，历史性地开启了市场经济的闸门；1984年，他又在全国第一个确立了“兴商建县”的发展战略。
此后，义乌小商品市场历经5代更迭，10余次扩容，一步步成长壮大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也使义乌成为“中国式市场经济的最佳典范”和折射改革走向的“风向标”城市。12月18日，在中央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作为“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催生培育者”，88岁高龄的谢高华被授予“改革先锋”的荣誉称号。
对于义乌的神奇崛起，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工作期间，曾将其生动地总结为“‘莫名其妙’的发展、‘无中生有’的发展、‘点石成金’的发展”。在他的力推下，义乌被树立为浙江县域经济发展的典型。
义乌市委书记林毅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澎湃新闻记者葛熔金图
“改革开放40年，义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与谢高华任书记时敢闯敢试、敢为人先，以实干推进改革开放，以及之后的历届党委政府一任接着一任干，敢于担当和积极作为密不可分。”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金华市委常委、义乌市委书记林毅说。
“义乌经验的精髓，是尊重群众首创和力行党政有为相结合，充分发挥好市场无形之手与政府有形之手的作用。”林毅表示，当前义乌正开启新一轮改革开放，“如何肩负起时代所赋予的改革重任，最关键、最重要的一招还是继承与发扬谢高华老书记敢闯敢冒的开拓精神、无私无畏的奋斗精神和孜孜以求的奉献精神，依托大改革大开放，推动义乌高质量发展。”
新时代改革开放，须学习第一代改革者的精神
澎湃新闻：义乌的老书记谢高华被党中央、国务院授予“改革先锋”称号，这是对他本人的高度肯定，更是对义乌以及义乌小商品市场的高度肯定。在改革开放40周年的今天，回望义乌当年的艰难破冰，第一代改革者留给你们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林毅：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义乌从哪里来”，或者说“义乌市场从哪里来”。毫无疑问，来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东风，让群众创业热情和致富冲动充分释放，来自于改革开放。
改革开放以来，义乌能够从一个贫穷的农业小县，逐渐发展成为“世界货地”，成为全国改革开放18个典型地区之一，首先与谢高华任书记时坚持群众需求就是第一导向，敢闯敢试、敢为人先，以实干推进改革开放密不可分。
1978年底，处于地下活动的、零散的“鸡毛换糖”开始大规模涌现出来，并逐步形成时间、地点相对固定的“马路市场”。时任义乌县委书记谢高华和县委县政府领导认真吃透中央精神，从群众的实际需求和碰到的现实问题出发，打破条条框框，以敢于改革创新的勇气和担当，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毅然拍板给路边摊市场开绿灯。
在此基础上，又本着实事求是和大胆创新的精神提出“四个允许”，允许农民经商，允许农民进城，允许长途贩运，允许多渠道竞争，甚至创造性地提出“定额计征、源泉控管”的计税办法，从而抢占了商机。此后，又提出“兴商建县”的发展战略。
其次，与历届党委政府一任接着一任干，敢于担当和积极作为密不可分。小商品市场创建以来，义乌经历了12位市委主要领导更替，“兴商建县”变成“兴商建市”，但这个发展战略从来没有改变，变的是“如何让义乌强起来”。
可以说，谢高华书记身上，充分体现了共产党人一心为民、崇尚实践、敢于担当的改革精神。
义乌城市面貌 义乌市委宣传部供图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第一代改革者身上的这种改革的勇气与担当有什么现实意义？
林毅：去年12月，浙江省委书记车俊对谢高华的先进事迹作出批示：要大力选树一批像谢高华同志这样敢于担当、积极作为的干部；改革开放期间需要担当，新时代新作为同样需要我们的干部敢于担当、积极作为。
改革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当前义乌正开启新一轮改革开放，如何肩负起时代所赋予的改革重任，最关键、最重要的一招还是继承与发扬谢高华老书记敢闯敢冒的开拓精神、无私无畏的奋斗精神和孜孜以求的奉献精神。
站在新起点，义乌正坚定不移地沿着“八八战略”指引的路子走下去，以深入践行党员干部“五带头”为统领，学习第一代改革者的精神，切实担负起我们这代人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立志思想大解放、行动大担当，以更大气魄、更大力度推动新一轮改革开放，加快朝着高水平建设“世界小商品之都”的目标奋勇迈进。
这“五带头”是：忠诚于党我带头，把抢干快干作为政治自觉、职责担当、日常工作；服务人民我带头，牢固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群众的需求就是干”的要求；转型发展我带头，聚焦高质量发展，突出“转”字，转理念，转方式，推动经济结构转型；优良作风我带头，坚持干就卖力干，既要出工更要实绩，强调今天再晚也是早、明天再早也是晚，一天当作两天干；廉洁自律我带头，始终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坚持工作再好廉政不好也是零分，守牢清亲政商关系。
“五带头”强调的是“跟我上”，而不是“给我上”，惟其如此，才能与义乌喷涌的创业活力相匹配。
“义乌经验”的精髓是尊重群众首创和力行党政有为
澎湃新闻：义乌如今已是中国县域经济的领头羊和模范生，作为30多年发展经验的生动总结，“义乌经验”一直是全国各地争相学习的榜样。你认为“义乌经验”的“中国价值”是什么？“义乌经验”的哪些探索与经验，是值得继续珍惜、借鉴、汲取与秉承的？
林毅：“义乌发展经验”是在习近平同志精心指导下形成的。2006年4月30日，在习近平同志的主持下，浙江省委省政府发出了《关于学习推广“义乌发展经验”的通知》，义乌发展经验在浙江各地实践经验中脱颖而出，成为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学习的标杆。当年6月8日，习近平同志又专程来义乌调研，推动已在浙江掀起的学习义乌经验热潮向纵深发展，这次调研对义乌发展具有里程牌的重要意义。
“义乌发展经验”既是对改革开放以来义乌成功实践的总结，也是指导义乌长远改革发展的纲领，对全省、全国不同区域、尤其是县域经济社会改革发展具有重大借鉴意义。
首先，“义乌发展经验”是“八八战略”精神实质和内核的生动体现。浙江省委、省政府将“义乌发展经验”归纳为坚持“兴商建市”、促进产业联动、注重城乡统筹、推进和谐发展、丰厚文化底蕴、力求党政有为等六个方面，并肯定：“义乌的发展是浙江发展的一个生动缩影”。
这六条生动经验凸显出鲜明的人文内涵、整体协调、持久永续等特征，充分体现了“八八战略”所内含的全局意识、辩证思维、和谐理念、统筹思想等发展要义。
其次，“义乌发展经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县域层面改革创新实践的早期经验总结，是我国县域经济社会转型发展、创新发展的典范之一。正如习近平同志所讲的：“义乌发展的经验中既有独到的方面，也有许多具有普遍借鉴意义的方面”。
最后，“义乌发展经验”是指引义乌长远改革发展的纲领。义乌的发展经验，是创造性地贯彻中央精神的经验，是结合实际落实浙江省委实施“八八战略”等决策部署的经验，是立足本地基本实情、秉承地方历史传统，开拓合乎本地特色发展路子的经验，是从实际出发充分尊重和切实保护群众首创精神的经验。
林毅与办事群众交流。义乌市委宣传部供图
澎湃新闻：在继续深化改革开放的背景下，义乌将如何坚定发展“义乌经验”，继续丰富“义乌经验”的内涵？
林毅：新时代，围绕加快建设“世界小商品之都”的目标任务，唯有继续深化改革开放，不断创新发展义乌经验，才能推动义乌高质量发展迈上新台阶、再创新辉煌。
创新发展义乌经验，必须处理好“四对关系”。
一是正确把握政府与市场的关系，用好“两只手”，创新“不松手”。尊重群众首创和力行党政有为相结合，是义乌经验的精髓。只要有利于群众生活改善和市场发育发展，都充分尊重群众首创精神，引导各种市场主体放手干、大胆试、积极闯；政府则不断提升自身治理能力、完善治理体系，为市场的“无形之手”提供改革和制度供给。
二是正确把握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不断深化“兴商建市”发展战略。“兴商建市”是义乌的“传家宝”。30多年来，义乌经验最大特色就是坚持“兴商建市”战略不动摇。新的时期，我们必须接好“接力棒”，打好“接力赛”，坚定不移地走“兴商建市”发展道路。
三是正确把握长板与短板的关系，实现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义乌经验是让人民群众充分享受改革开放成果的经验，是全面发展的经验。我们要始终坚持高质量、均衡性、可持续的发展方向，既抓长板，又补短板，最大限度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群众利益，推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推动城乡一体发展，推动人与自然和谐发展。
四是正确把握改革与发展的关系，争当改革促进派和实干家。改革是发展的源泉和动力。义乌过去的经验清楚地表明，发展形势越复杂、任务越繁重，越要加强探索、深化改革。当前，面对发展中的困难和挑战，我们要全面深化改革，把节奏调得更快、步伐迈得更大，大力弘扬实干精神，在实干中形成共识、在实干中解决问题、在实干中实现愿景。
总之，继续丰富“义乌发展经验”内涵，核心是干事，关键在实干。要突出问题导向，拿出实干招数，推出实干举措，摸实情、说实话，出实招、干实事。
唯有“大改革大开放”，才能实现新一轮大发展
澎湃新闻：“市场”可以说是义乌崛起的“看家法宝”，在当年，它是改革的产物，如今，它已是义乌宣示开放的主要载体。义乌将如何使市场继续成为自己的“看家法宝”？
林毅：30多年来，义乌市场从“马路市场”开始，历经10余次扩建，成为国内现代化、国际化、信息化程度最高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国际影响力和知名度大幅提升，实现了从“鸡毛换糖”到“世界货地”的跨越。
市场是义乌的身份证明，是义乌的发展命脉和灵魂所在。近年来，我们主动应对电子商务冲击、消费升级、同质化竞争加剧等挑战，以发展大众贸易为核心，以深化国际贸易综合改革为抓手，打造国际陆港、“世界货地”，加快市场创新发展，拓展义乌商贸发展优势。
一是建设贸易大通道，拓宽国际贸易。在总书记的亲自关心下，开辟“义新欧”中欧班列，目前共开行至马德里、伦敦、布拉格、莫斯科等9条国际联运线路，沿线设立5个物流分拨点、8个海外仓，辐射34个国家，成为全国满载率最高的示范中欧班列，被总书记称为“亚欧大陆互联互通的重要桥梁和一带一路建设早期成果”。建设义甬舟开放大通道，义乌港成为全省港口整合陆侧核心。加快走出去，共商共建“一带一路”捷克站，落实货运场、物流园、商贸中心等项目，同时已启动规划建设“一带一路”非洲站、迪拜站。
二是大力发展电子商务，推动线上线下融合。义乌连续四年位列“中国电商百佳县”榜首，内外贸网商密度分列全国第一、第二，邮政和快递业务量仅次于广州、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排全国第4位。今年义乌还作为全国唯一县级市，获国务院批复建设跨境电商综试区，建成跨境电商监管中心，电子商务和市场商贸发展迎来新的契机。
三是加快发展进口市场，培育新蓝海。充分利用市场商品辐射至世界219个国家和地区的客商网络等贸易优势，大力培育进口市场，积极打造全球日用消费品进入中国的桥头堡。目前引进了1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0万多种境外商品，义乌进口商品博览会成为国内首个通过全球展览业协会认证的进口消费类展会。
义乌将通过海、陆、空、铁、邮、网、“义甬舟”、“义新欧”等“新八路”的开放体系，构建陆上、海上、网上、空中4条“丝绸之路”，形成国内国外、出口进口、线上线下全方位发展格局，成为名副其实的“义乌码头”。
义乌至马德里“义新欧”中欧班列首发仪式。义乌市委宣传部供图
澎湃新闻：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义乌的先发优势正慢慢消逝，面临着各种亟待突破的瓶颈。在这样的背景，义乌将如何再出发，继续成为县域经济的引领者、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如何从“高速增长”顺利换轨到“高质量发展”？
林毅：改革开放40年，义乌实现了从农业小县到全国前列的跨越发展、从马路市场到“世界货地”的跨越发展、从内陆城关镇到国际性城市的跨越发展、从工业小县到工业强市的跨越发展、从温饱不足到全面小康的跨越发展。今后，义乌高质量发展仍然要靠改革开放这一关键一招，而且唯有更大力度深化改革，依托大改革大开放，才能实现新一轮大发展。
大改革，义乌将坚决破除一切不合时宜的思想观念和体制机制弊端，先行先试、大胆探索，按照“瞄准国际水准、深耕全国试点、紧扣全省示范”要求，把改革进行到底。
重点推进几个方面改革：一是深化政府自身改革，高标准推进“最多跑一次”改革；二是深化贸易领域改革，高质量建设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验区；三是深化各领域改革，高效能统筹推进各项改革。
大开放，义乌将立足国际化，做足“义”字文章，在开放中探索高质量发展，在建设贸易强国、打造开放强省的进程中当好先锋队，构筑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对外开放新格局。重点是建好一区、一都、一港、一通道、一班列“五个一”工程。
“一区”就是建设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验区，发展自由经济，做强开放发展的发动机。重点是对标自由贸易港，在自由进出、知识产权、信用体系、金融服务、数字化等方面大胆创新改革，发展龙头型、平台型、服务型企业，打造全球小商品贸易最便利的城市。
“一都”就是要打造世界“小商品之都”，发展大众经济，构筑“买全球、卖全球”的聚宝盆。重点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抓好出口、进口、转口，办好捷克小镇等重大平台。如果上海是进口商品博览会的展示地，义乌就要做永不谢幕的交易地；如果杭州是人间天堂，义乌就要做购物天堂，让全世界都能利用义乌平台自由贸易。
“一港”就是要做强国际陆港，发展枢纽经济，建设义乌码头、“世界货地”。争取获批跨境电商综试区快递监管中心，推进义乌国际枢纽港、国际货运机场、浙中综合交通枢纽等建设，全面提升海港、铁路、航空、邮路、保税5大口岸功能，积极布局海内外物流体系，培育大型供应链企业，实现全球网络按需送达。
“一通道”就是要建设义甬舟开放大通道，发展道口经济，形成物流大动脉、产业发展带。共建金义都市区，加快融入大湾区，向长江经济带延伸，打造集疏运枢纽和网络，依托每个交通道口做大“义”字份量。
“一班列”就是干好义新欧中欧班列，发展共赢经济，让更多的外国朋友搭乘浙江快车、中国快车。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建设“一带一路”捷克站、迪拜站、非洲站等重大平台，深化产能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