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量尺、一把剪刀、一堆针头线脑,在义乌篁园服装市场一楼的私人定制区,紧挨着整齐排列的样品服的多是这样的工作台。与三楼成衣区拖着大包小包急匆匆赶路的下游批发商不同,这里的客人愿意为了一件衣裳等上十天半月,甚至更久。
随着经济发展及大众消费意识的觉醒,我们日常印象里那渐行渐远的裁缝行当,正在个性化需求凸显的当下,重新焕发出生机。
起步早
沪江路记录曾经的荣光
说到服装私人定制,老义乌人知道两个地标,一个是湖清门,另一个是沪江路。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在湖清门那边,有些修鞋、补衣服的摊点,慢慢地聚起了几家裁缝店,那是义乌私人定制的雏形。”从事男装定制25年的陈标,是义乌最早一批做服装定制的手艺人。据他回忆,那会做衣服还是件稀罕事,平时没什么生意,主要集中在年底。“做的一般都是过年的棉服,讲究的是暖和、舒适,对款式没什么要求。”
后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服装的需求从节庆转向日常,淡旺季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做的衣服客户满意了,等他手头有钱的时候,又会过来转转,看看有什么其他好做的。”阿兰服饰的元爱兰说,或者自己做了,又带身边的亲戚、朋友过来。忙的时候,一年四季也就过年那几天休息。
元爱兰18岁当学徒,做了二十几年服装,经常累的时候也想少做点,可是有客户过来下单,又不好不做:“毕竟开私人定制店,凭的是手艺,靠的却是老客户积累。”
到了2000年,湖清门改造,他们就集体移到沪江路上,在那里,也迎来义乌服装私人定制的“黄金10年”。
“那会随着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发展,不少人尝到了出口贸易的甜头,很快富了起来。”陈永标回忆,富起来后,对于服装的要求也高起来,同样出手也阔绰。
“很多客户都不问价格,只强调做得好一点。”陈标说,甚至付钱的时候,还会多给一两百元,希望下次能给他做得更快一些。因为那会机器使用少,大部分是纯手工,即便是熟练工,一天也做不了多少。
“男装比女装复杂很多,一套西服有上百道工序,即便五六个人同时做,一天也就缝一套。”陈永标说,那会工期长,忙的时候,一套衣服要等个把月。
由于店铺聚集,慢慢有了名气,不少到义乌出差、采购或走亲访友的杭州、上海、苏州等其他周边城市的人,也会过来转转,甚至做一套衣服回去。最多的时候,沪江路上有四五十家服装定制店,定制的不仅有衣服,还有鞋、帽等。
受冲击
私人定制由大众变小众
机遇总是跟风险并存。在私人定制红火的本世纪初期,也是服装制造行业蓬勃发展的时期,各种品牌专卖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街小巷。
跟价格较高,时间较长的定制服饰相比,成衣店方便、快捷又实惠,很快吸引了年轻人的目光。
“我就记得小时候有穿过做的衣服,特别是赶上过年、过节,我妈会到附近的裁缝店给我做衣服。确切地说还称不上店,有些是一个小铺面,有些干脆就是裁缝家里。”80后姑娘罗佳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自己的审美,特别是街上多了各种服装专卖店后,她就不再穿做的衣服了,感觉跟店里的比,做的衣服总有点土气。
而在义乌“老裁缝”们眼里,恰恰相反,定制服装独有的魅力,是成衣给不了的。
“定制服装里从来没有S、M、L这些所谓的标准码,都是一人一码,量体裁衣。”元爱兰说,通过对消费者身高、体型的实际测定,能最大程度实现合身。“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高矮胖瘦不同,身体特征也不同,有的人肩宽,有的人腰圆,有的人胳膊粗,有的人腿短,这些都可以通过穿着的服装进行修饰或掩盖。”元爱兰说,只有定制,才能做到一人一版。不仅如此,好的裁缝还能通过对客户肤色、穿着场合、性格偏好等个人特征的了解,给客户提供选材或选色上的建议,最大程度地实现消费者想要通过服装表达出的“个性”与“自我”。
因此,虽然在大众眼里,做衣服的人少去了,从业内来看,这部分人群一直有,甚至越来越稳固。
“要看怎么比,如果跟义乌这些年蓬勃增长的人口基数相比,那做衣服的比例是少的;如果从我们这几年的定做数量来看,还是稳中有增。”陈永标说,改变的是潜在客户群体与目标定位。“现在定制服装算是中端消费,我们的定位介于高档成衣与高级定制之间,消费人群主要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中产阶级。”
陈永标介绍,相对于动辄数万、十几万元,甚至上百万元的大牌高级定制,定制服装的价格相对较低,普通消费者在其能承受的价格范围内,只要愿意也能享受定制服装的服务。此外,不同于高级定制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制作时间,定制服装的制作周期也较短。而相比于一模一样的高档成衣,定制服装又能最大限度地顾及不同人对服装设计的要求、增强其对穿着舒适度的体验。这使得定制服装成为一种体面又不奢侈的生活方式,在中产阶级群体里走热。
起波澜
部分老客流向周边县市
时间继续推进,到了2013年,两件事情在私人定制市场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当年3月下旬,彭丽媛随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俄罗斯,干练的藏蓝色风衣,搭配黑色手提包,引发时尚圈热议。最终这两件单品被确认为国内一设计师品牌的定制款,让小众设计热了一把。到了年底,冯小刚导演的贺岁片《私人订制》上映,又将定制这一新兴消费模式,推上了风口浪尖。
“那两年最明显的变化是,过来定制的年轻人多了。”经营户何子说,说是年轻人,主要指的是80后。相比70后、60后,她们出手更大方,对于心仪的服装,也更有自己的想法。“早先来定制的人,多是看样衣下单,现在很多人是拿着样衣或画册过来,问能不能做出来。”何子说,更有甚至,即便是样衣,也会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
“比如这件,口袋是方形的,会有客户要求做成圆形。领口也是,原本是方领的,会有要求改成圆领。”她拿着架子上的一件羊绒大衣说,改长短或颜色,更是家常便饭。
这两年还有个明显的变化,就是明星同款,或大牌同款。
“卖得最好的就是热播剧里的款式,像我店里这件罗子君同款大衣,刚上架就有顾客来订,最后总共做了几十件。”何子说,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时尚不再是T台上高高在上、冰冷的展品,通过仿制,能真正成为大街小巷的潮流款。
不过,内忧刚走,外患来了。定制市场的走热,让周边县市大大小小的裁缝铺子都想分一杯羹,临近的金华更是借“地利”优势,狠撬了一笔。
“金华工商城那边最早是布匹和辅料市场,借着可就地取材的优势,早些年年底会有市民去做成套的秋冬睡衣。”元爱兰说,慢慢地集聚的店铺多了,做的品类也多了,就分出了成衣区,往中高档转型。去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名气。
“我们以中高档女装为主,一年四季都做,最热的还是秋冬季节。”金华工商城经营户王女士说,特别是过年前一个多月,单子都来不及做。便捷的地理位置,加上配套集聚,这两年除了金华市区的顾客,周边的兰溪、义乌、东阳,都有过来定制的。
“上周我去工商城那边做衣服,有几个顾客在聊天,开口就都是义乌话。”金华市民方小姐说,当时她好奇地问过,怎么不在义乌做,跑到金华来。对方告诉她,义乌不知道哪里有,而金华工商城这里说做得好,价格也实惠。
“义乌房租高,人工成本贵,单看价格的话,我们确实不占优势。”元爱兰说,以冬装为例,一个熟练工人的日工资在240元左右,算上面料费、店面租金等,一件成衣的成本价也要四五百元。新客户看性价比,选择去金华也无可厚非,更让她们在意的是流失掉的部分老顾客。
“一些十几年的老顾客,认准了你的手艺,倒是不影响。即便价高些,也会来。”元爱兰说,那些原本就两三年来一次的熟客,会选择到那边试一试。
谋发展
拥抱新技术开创新局面
虽然开门做生意,总得面对客户的流转。但谁都希望,能让顾客留得多一些,久一点。借着今年9月底搬到入篁园服装市场,这些经营户商量着降价托市。
“我们今年的新品定价比往年要低,主要就是为了吸引义乌市民回流,把定制市场做大。”何子说,她们这十几个经营户都是从沪江路上集体搬过来的,每一次的腾笼换地,总免不了流失部分顾客,可也会带来新的机会。
元爱兰也表示,选择入驻服装市场,看中的就是人气。9号门离中庭较远,人客相对少,加上跟三楼成衣比,定制价格较高,初入期肯定是艰难的。不过,跟沪江路比,这里是服装市场,客流量更密集,而过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他们的潜在客户。跟前两月相比,进入传统淡季的12月,生意就明显有了起色。
如果说更换营业场所多少还有些被动,主动拥抱新技术,算是义乌服装定制业发展的主要推动力。以陈永标的男装定制为例,今年就跟报喜鸟合作,借用报喜鸟的生产线,做自己的成衣。
“顾客到我们店里选款、选布料、商定想要调整或者变动的部分,我给他们量体,然后用制图软件做出成衣样式,传到厂家的后台,那边就会实现机器化生产。”陈永标说,电脑绣花、锁扣眼机、拷边机等现代化机器的使用,节省了很大一部分人工成本。
而为了跟上科技进步带来的改变,这些“老裁缝”也要时不时去学习、进修。
“服装跟其他消费品不同,本来就是讲究前沿性,一成不变就意味着淘汰。”元爱兰说,一般两到三年,就要去进修下,看看最新的潮流款式、流行面料、针织技法等,再回来进行实践和改进。技术是一块,营销是另一块。为了贴近年轻人的消费习惯和购物方式,不少店主也开通了微信,不时会发布些新款。有顾客喜欢,就会来询问,或是直接到店里来试穿,下单。
《2016-2021年中国纺织服装行业发展分析及投资潜力研究报告》显示,2016年我国私人定制服装市场规模为1022亿元。随着80后、90后消费者的逐渐崛起,消费升级势不可挡。具有个性化、时尚化特征的定制服装有望成为下一个消费热点。预计2020年,私人定制服装市场规模将达到2000亿元。
“相比千篇一律的成品服装,定制的更合体、修身,更有档次感。”何子说。未来,以品牌为主的消费观念肯定会向品质消费转变。
目前,横在服装定制行业面前最大的难题在于人才的缺乏。裁缝是个苦差事,旺季里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意学,一些学有所成的中青年裁缝也很大部分转了行。
“我自己的徒弟很多就不做这个了,有些是彻底转了行,有些是到乔治白、报喜鸟之类的大型服装企业去做管理,现在好的工人难找。”陈永标说,机器不能完全替代人工,一些复杂的工艺还得靠手工。比如这两年大热的双面呢,外面那层是机器踩的,里面那层还得手工缝。所以,他担心,等到他们这代退休,像中山装之类工序多,工艺复杂的衣服,就会慢慢淡出市场。